【電影影評心得分享】私人採購員Personal Shopper (2016)



1.孤獨的十九世紀職業女性先驅與通靈者謎局

   這部以女性職業身份為標題的通靈題材電影開場時,我瞬間想起了亨利·詹姆斯發表在1898年的經典女性心理驚悚小說“The Turn of the Screw"。那部小說的女主人公是一位終身受僱傭寄人籬下的家庭女教師——這既是貫穿整個英國維多利亞文學史最經典的職業女性形象,也是當時受過寄宿學校文法教育的中產階層女性為數不多受社會認可的就業出路。有別於那些攜帶遺產或頭銜出嫁的望族貴婦,自立自尊的家庭女教師們保持體面社會地位與經濟獨立的代價,是受縛於封閉孤立的職業環境(與世隔絕的莊園宅邸)、狹小的人際交往圈(雇主的家庭成員與男女僕役),以及與長期職業教育賦予的嚴謹克己價值觀相違背甚至衝突的上流社會道德體系。長期置身階層鴻溝的夾縫裡寄人籬下,在職業身份與自我意識之間面臨身份認同危機,共同促成了很大一批家庭女教師放棄對婚姻愛情報以憧憬,而選擇以孤傲刻板的單一職業人格示人並自我期許。這類職業女性內在耐人尋味的自我意象崩解與再整合過程,被熱衷於觀察社會經濟秩序變革與女性心理之間交互關係的詹姆斯,以哥特驚悚小說這一暢銷文學形式記錄了下來。

   在那部小說開篇,年輕的家庭女教師受託在一處荒僻鄉村宅邸裡獨立監護一對兄妹。兄妹倆幼年喪母,父親長期住在倫敦經營個人事務,對兄妹倆的教育問題無暇也缺乏興趣關照。整座宅邸裡,作為唯一對兄妹倆日常教育事務擁有決定權的知識階層人士,兩個孩子的成長重任事實上全部落在女教師一人肩頭,而這位女教師恰好又有著極強的職業責任感與奉獻熱情,把守護兩個孩子的身心健康看作每日全身心投入的唯一精神寄託。當得知兄妹中在外寄宿求學的哥哥因行為不端被學校校長語焉不詳地勸退,初來乍到的女教師體驗到極大挫折,內心疑惑不解。男孩對新任女教師的到來十分排斥,拒絕與她正面溝通此事,女教師身邊又缺乏受教育程度相似的知情者交流解惑,只有從待她淡漠疏遠的管家和傭人口中支離破碎地打聽這個家庭過往舊事,為孩子的行為異常歸納成因。在這場孤立無援又高度信息不對稱的解謎過程中,女教師眼前逐漸開始出現他人無法見到的景象,遇見了只存在於管家口述中的一對過世人物——她的前任家庭教師,以及傳言中曾與她前任在宅邸裡秘密通奸的男僕。她日益堅定地判斷這對道德放縱、缺乏職業操守的男女不僅在生前對孩子施加過不良影響,並且死後依舊幽靈不散,繼續停留在宅邸裡對孩子們進行精神控制。女教師究竟如她自己堅信的那樣,擁有了能夠識別鬼魂的通靈能力,還是因長期累積的工作壓力、巨大孤獨感以及性衝動無處排解,在多重暗示下發作了癔症?詹姆斯並未在小說結局給出明確結論。只有一個事實塵埃落定——當女教師自命為孩子們的守護者,與宅邸裡的所謂邪惡亡靈展開終極正面對峙時,她每夜神經緊繃想要守護的那個男孩,被她突如其來爆發出的巨大激情緊緊扼死在懷中。

   2

      帶著詹姆斯式職業女性心理剖析視角,回歸到《私人採購員》的具體敘事,可看出這部電影在前三十分鐘內採用雙線並置手法,勾勒出女主人公Maureen看似互無交集甚至彼此對立的兩重生活:職業身份(巴黎時尚名媛Kyra的私人採購員)與私人身份(自封的靈媒)。

     開場的一系列客觀鏡頭,貌似將敘事重點聚焦於Maureen工作之外獨特的私人生活:Maureen從先天性心髒病發作不幸喪生的孿生兄弟Lewis生前伴侶處取得舊房子鑰匙,獨自進入一片黑暗的室內,向此前拋下她死去的兄弟亡魂發出召喚,試圖主持一場姐弟二人私密交流的降神會。這次通靈並不成功,但Maureen仍然相信自己在那裡感覺到了一個“存在體”,只是對方暫時沒有現身給予她回應。為了驗證自己的假設正確,Maureen沉湎於觀看記述歷史上唯靈論者成功通靈體驗的視頻,為自己下一次通靈實踐增加信心。與Maureen異地分居的網絡工程師男友主動與Maureen通話,Maureen告訴他自己並不喜歡眼下從事的這份採購員工作,只是迫於生計又缺乏其它選擇,才不得不被困在巴黎。男友於是邀請Maureen前去自己工作的阿曼蘇丹國體驗開闊沙漠綠洲風情,在散心的同時回歸二人世界,卻被心無旁騖的Maureen以繼續與兄弟鬼魂尋求交流為藉口拒絕了。

     從影片前三十分鐘呈現出的Maureen私人身份建構來看,似乎她和她生前同樣自稱為靈媒的兄弟Lewis是一對對死亡有著強烈直覺感受力的靈智論者,因為過往共同的先天性疾病而獲得了某種不為健全者察覺的天賦。儘管這種天賦仍停留在自證階段,無法被觀眾判斷真偽,但從Maureen的心理角度,可以把“Lewis仍存在於世只是變換了形態不為生者可見”這種超自然信念,理解為Maureen對至親逝去極度痛楚不捨從而衍生出的執念。如果按照這樣的劇情走向,無論女主公最終通靈成功與否,觀眾都可無關痛癢地自圓其說,缺乏一股動力繼續跟隨鏡頭追踪解謎。

    然而本片導演奧利維耶·阿薩亞斯,畢竟曾在《清潔》《錫爾斯瑪利亞的雲》中塑造過戒毒女朋克兼單身母親Emily、孤步阿爾卑斯山間扭轉事業危機的老牌電影繆斯Maria這類個性複雜多面的深邃女性角色。對他來說,講述一個超世神遊的女孩如何追踪親人鬼魂書寫悼亡輓歌——這故事的立意過分輕靈玄虛,不太像是阿薩亞斯的氣質。好在,電影前三十分鐘內,不僅建構主角私人身份,還以各種細節耐心建構出了一個佔用Maureen日常大多數時間的職業人格:在與六芒星、通神學會、諾斯替這些玄秘概念無關的形而下現實生活裡,Maureen作為時尚名媛的“私人採購員”,每日騎著摩托車奔波於奢侈珠寶與時裝店,幫助雇主Kyra挑選出席慈善晚宴、拍攝時尚雜誌等工作所需的昂貴行頭,還得應付獨斷專權又反复無常的女魔頭各類瑣碎需求,比如幫她升級家中電腦系統。Maureen的孿生兄弟Lewis,此前就是從事這份看似高薪光鮮實則壓力叢生的工作時,心髒病突發死在了Kyra家裡。在Kyra臥室外等待一通漫長的電話會議結束時,Maureen和偶遇的Esquire通訊員Ingo共同發牢騷吐槽。Ingo主動向Maureen透露,自己與Kyra持續了兩年的地下婚外戀疑似已被Kyra丈夫發現,而後更以所謂精英雅痞的虛無絕望口吻,坦承自己根本不相信這個物質世界裡存在靈魂相互羈絆的精神之愛,只相信肉慾。在Ingo的一再追問下,Maureen也對他講述了自己手足身為前任私人採購員死在這座房子裡的過往,對整個巴黎時尚業顯出不屑一顧甚至是仇視。雖說Maureen和Ingo都是鎂光燈世界之後的無名幽靈,對這個他們寄居其中的浮華都市缺乏血緣上的認同,但從Maureen獲准試穿Kyra的高跟短靴以及親手挑選參加典禮的銀色亮片短裙時臉上瞬間流露出的沉醉感來看,她這份職業生活,或許並不像她描述的那樣,對她來說“愚蠢無意義”。她保持憤世嫉俗的批判姿態,或許只是一位邊緣服務者的倔強自尊心作祟。

      電影的第三十至四十分鐘,是扭轉全片敘事走向的第一個高潮。結束與Ingo直擊內心的談話後,Maureen在工作中壓抑許久的情緒似乎噴薄而出,騎著摩托車一路疾馳回開場時通靈失敗的那座舊房子,再一次向她所感應到的那個“存在體”發出一連串囈語式祈求,先是卑微地呢喃著“給我一個微小的跡象,”當聽見浴室水龍頭嘩嘩作響,又焦躁到近乎憤怒地喊道“我要你和我說話”。就在Maureen思緒似乎狂暴到極點瀕臨崩潰時,屋子裡瞬間迸發的巨響頓時令她在驚恐中恢復了理智。主觀鏡頭里的Maureen與觀眾同時見證了二樓天花板中央水晶吊燈發出劇烈震顫,同時伴隨著一團白色霧氣般的幽靈面龐。Maureen本能判斷出,這個所謂存在體對她怀揣的並不是善意,它的身份也不像是Lewis,而像是某個戾氣深重的陌生女性厲魂。

       這一次成功的通靈體驗,幫助Maureen向她自己和觀眾雙向證明了自己的靈媒身份,但也由此使她陷入更深遠的危機。Maureen相信她自己的確作為媒介聯通了物質與靈魂兩個世界,但響應她召喚而來的是遠在她預料之外的某個強大惡靈。自此,劇情懸念張力逐漸顯露,節奏也步步緊湊。首次成功通靈後,Maureen在日常工作場所開始收到匿名發送的手機短信。她的思維模式完全陷在之前親身遭遇惡靈顯形的恐懼中,潛意識中認定了發送短信者就是對她顯露猙獰面孔的那個惡靈,並由此陷入羅網,一步步拋棄底線,被對方誘導,發掘出心底里最真實的陰暗衝動。她像被催眠一般,欲迎還拒地遵照短信中指示,從換上Kyra的捆縛胸衣,到躺在Kyra的床上自慰,再到穿上為Kyra準備的銀色亮片裙自拍並發送給對方,直到最後打扮成Kyra的模樣前往酒店等候所謂惡靈現身,等待落空後返回Kyra家裡存放剛購置的卡地亞鑽飾,卻發現Kyra已經遭遇謀殺。

        按照常理來審視,驅動影片高潮部分的這條Maureen內心邏輯線索實在荒誕。一旦從Maureen越陷越深的偏執情緒中抽離出來,很容易發現Maureen落入了一場被他人精心設計的栽贓嫁禍圈套。但倘若觀眾與Maureen在通靈成功時共同感受到那股強大恐懼,便也很容易浸沒在往下的閉合邏輯裡一路共情下去。正是憑藉這份壓倒一切理性的強大恐懼,Maureen私人生活裡的靈媒身份產生了膨脹,逐漸擠壓和吞噬她作為“私人採購員”這一職業身份,看似互為矛盾對照的兩重人格之間似乎要發生詭異的融合。這場融合的終點,是Maureen的人格面貌逐漸接近她不斷模仿著的Kyra,無意間在外界眼中偽造出一個“傀儡採購員對雇主真身企圖取而代之”的殺人動機,使Maureen作為謀殺案發生之後的嫌疑人之一被警方發布旅行禁令。雖然案發後Maureen開始清醒過來,思維重歸現實世界,更換了手機卡,使得案件真兇Ingo很快被逮捕,但若從Ingo的極端務實視角出發進行理解,則又可發掘出一副新的人性黑暗圖景:Ingo事先通過推心置腹的交談,判斷出Maureen未必執著於兄弟逝去的傷痛往事,又未必對周遭物慾氾濫的現實抱有不滿,而或許只是職業人格長期處於雇主人格陰影之下,才沉浸於靈媒這一超能力個人身份裡尋求自我肯定。發覺到這一點心智缺陷可以被自己利用,Ingo假扮成惡靈口吻,不斷對Maureen遠程蠱惑洗腦,猶如一位擅長煽動製造對立分裂的民粹邪教領袖,一步步啟發出Maureen潛意識中對雇主Kyra壓抑多時的陰暗憧憬與攻擊性,把抽象縹緲的惡意轉化成了現實世界中的具體肉身存在——這是全片寓意最深遠也最驚悚的一條“召喚惡靈”暗線。其敘事手法巧妙之處,在於把Maureen的職業生活與私人生活兩條起初互不相關的線索逐漸凝鑄成同一根命運鎖鏈,使她同時成為了自身惡意的受害者與共謀,這似乎也喻示著:時尚行業頂層不受制約的物慾濫用,最終將被來自底層的戾氣反噬。

劇情發展到最後,Maureen主動遠赴阿曼蘇丹,與忙於通信協議壓力測試近乎焦頭爛額的男友團聚,這或許喻示著她逐漸擺脫了之前敏感自大、無法自控的危險通靈者角色,向著更理性圓融的事物平衡者身份進化。在充滿異域氣息的封閉建築空間裡,Maureen再度感應到了影片開場時那個“存在體”。這一次,她既沒有喜悅興奮,也沒有驚恐逃避,而是平靜地質疑那所謂“存在體”實際上是自己內心被壓抑人格形態的投射。導演似乎意欲暗示,Maureen起先沉浸在與亡人靈魂相通的美好憧憬裡自我陶醉,很快又在自以為惡靈入侵的絕對恐懼裡效忠於內心陰暗面,這非黑即白、兩極對立的思維轉換,是否是女性職業身份與自由意誌之間衝突導致的自我意像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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